2011年6月20日星期一

从“单亲妈妈”看“贫穷女性化”

文/杨洁


最近雪州政府表示要推出“单亲妈妈电子登记系统”与“2008-2012年雪州女性行动蓝图”,这两项计划都由雪州福利、妇女事务、科学资讯及技术的行政议员罗西亚负责。另外,民政党妇女组也表示设立7项改善单亲妈妈生活负担的计划,计划主要是通过技能训练让单亲妈妈可以拥有工作与收入。槟州单亲妈妈福利协会主席拉蒂法则呼吁政府必须关注单亲妈妈与小孩的居住问题,尤其是当他们申请政府廉价房屋所遭遇的困难以及政府缺乏设立单亲家庭庇护所的问题。
      
单亲妈妈/家庭应该不是突然出现的现象,为什么这个问题会被关注?或许更进一步地提问:单亲妈妈/家庭这个现象为什么被视为是必须改善的问题?它为什么是个“问题”?

借由媒体再现的单亲妈妈两种形象:一个是刻苦耐劳的伟大母亲,另一是需要救济的落难妈妈。关于前者,经常是以公开颁奖的方式来表扬单亲妈妈的伟大与付出,但应该深思“付出牺牲、刻苦耐劳”是否就是妇女的“天性”?母亲为自己孩子的付出,可以源自亲情的关爱,但有时候的“刻苦牺牲”却不是自身所选择的,而极有可能是社会结构因素所导致的。而这就与后者弱势形象的处境相关,需要值得更进一步探讨。

单亲妈妈往往是丧偶、离婚之后形成“女人当家”的家庭形态,另外,在马来西亚政府与媒体的定义中,“未婚妈妈”也同时纳入“单亲妈妈”的范畴里。在重视婚姻稳定性与父系亲属体系的马来西亚社会,“单亲”往往铭刻着的是较为负面的形象或者社会问题。单亲妈妈相较于单亲爸爸更容易处于弱势的处境,主要是两者背后所承载的社会网络与性别角色期待存有差异,而妇女面对的性别阶层化(gender stratification)问题更甚于男性。

出嫁的女儿离开原生家庭,往往与娘家仅维持着婚丧喜庆的边缘性活动的交往关系。若是单亲的寡妇身份往往在婆家的地位会降至儿子之后,另外若是离婚的单亲母亲无论在婆家或娘家,其身份地位更是暧昧不明。因此单亲妈妈的社会关系会因为单亲之后变得狭隘且孤立。而未婚妈妈更是会被贴上“年轻不懂事、性关系复杂”等污名化的标签。

另外,面对单亲妈妈与单亲爸爸,后者可能会被一般民众认为是更为辛苦与勇气可嘉。因为“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更擅长带小孩”的性别刻板印象植入民心,然而却忽略了单亲妈妈所获得的社会支援与肯认是比单亲爸爸更艰难的。例如:当一个单亲爸爸与单亲妈妈同时应征同份工作机会,两人资历相同,但主管最终极大可能选择单亲爸爸。主管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爸爸“本来”就该担起家庭经济支柱、男人面对家庭与事业会比女人更理性选择付出等各种的性别角色期待。另外,拉蒂法指出三十岁以上华裔妇女通常不会再嫁,然而五、六十岁的男性却会再娶,单亲爸爸比单亲妈妈更容易再婚或重新组织家庭,这或许也可揭示单亲爸爸与单亲妈妈容于社会的接受度,以及获取社会资源分配存有差异。
   
变成“女人当家”的单亲妇女,首当其冲面对的就是经济困顿问题。这与其面对的性别阶层化问题相关。未成为单亲之前,部分妇女极有可能是全职家庭主妇,经济来源完全依赖先生,先生若不幸逝世或离异,就等同失去了经济支柱。另外,就算是有工作的妇女也可能只获取低薪资,原因是妇女往往会因为要符合照顾子女或家庭的母亲/妻子的角色期待,而放弃更好发挥的工作空间。另一项原因是职场上也存有“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效应,妇女在职场上往往因为性别角色差别待遇,而无法获得公平的晋升机会与资源。

当单亲妈妈原本就面对经济资源机会的不平等待遇时候,她要重新获得经济收入与支援,同样还是会面对上述的性别不平等之结构性问题。也因此,“单亲妈妈”变成了“贫穷妈妈”。妇女在劳动市场的弱势,以及社会网路的狭隘,又因要照护小孩与负担家务往往无法分心于工作,贫穷风险高,一旦陷入经济困境就难以脱困。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贫穷女性化”(feminization of poverty),意在表示两性之间在取得资源差异而引申的贫穷问题。在现今大部分的国家,低收入户的群体集中在单亲妈妈或“女人当家”的家庭。在第九大马计划中虽然揭示单亲妈妈与女家户长的家庭贫穷问题必须被关注,然而现今马来西亚的贫穷人口中,男女比例相距多少?马来西亚有多少单亲家庭?而又有多少单亲家庭是贫穷的?这些社会现象往往变成“看不到的贫穷”(invisible poverty)问题。

从马来西亚妇女、家庭与社会发展部前副部长巴拉尼威根根据2000年的人口调查揭示马来西亚有12.681万的单亲妈妈,占当时的总人口1.11%,而雪州是单亲妈妈最多的州属,有1.6748万人。2006年,时任马华公会妇女组主席黄燕燕表示全国其实约有65万的单亲妈妈,然而因各种因素没有向政府登记。

今年,槟州单亲妈妈福利协会主席拉蒂法指出马来西亚现有70万单亲妈妈。这样的数据或许可以说明单亲妈妈的数量是上升的趋势。虽然政府并没有揭示这当中有多少是需要协助的低收入户,然而单从雪州推行“单亲妈妈电子登记系统”之后,从原先的5000名增至1万2000名的单亲妈妈向州政府登记需求协助,就可得知在70万的单亲妈妈中,更多的是还未为人所知的实际处境。

“贫穷女性化”的形成关键在于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结构因素。另外,就要视乎政府是否能积极回应因社会变迁而衍生出不同的家庭形态,而对此发展出一套完善的照顾政策与服务体系。例如:拉蒂法就揭示单亲妈妈在申请政府廉价屋或人民组屋,经常遭到拒绝,原因是收入太少无法摊还贷款。若政府对于申请门槛的标准无法依不同家庭形态做出弹性的调整空间,只单纯从“男主外的经济来源或双薪家庭的经济收入”的思维模式来界定,那么就看不到单亲妈妈在经济位置更为弱势处境的需求了。

另外,政府设立技能训练的计划,也不单纯只是鼓励单亲妈妈参与而已,也必须进一步思考会令单亲妈妈不参与的原因是什么。许多单亲妈妈不参与技能训练的原因是因为接受训练期间无法负担家计,小孩也无人看护。要协助单亲妈妈创业或培养专业技能时候,是否能同时让这些母亲能够无“后顾之忧”地上课、工作呢?孩子照护的公共化、设立单亲家庭庇护中心、训练期间提供津贴式辅助等议题都必须被同时讨论与处理。

政府是否严肃认真地看待此现象,或许也可从其本身投入此现象探究的积极程度来揣摩。雪州福利、妇女事务、科学资讯及技术的行政议员罗西亚表示目前要改善单亲妈妈处境的最大困境是缺乏具体的登记资料。如果单亲家庭不是从天而降的现象,那为什么缺乏具体的统计资料?或许,政府在思考政策设定的时候,对家庭的想像是停留在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家庭,或者“父系”的家庭形态。另一可能是当妇女的生産与再生産价值相对被忽略的时候,单亲妈妈的身份地位就更边缘了,而贫穷的单亲妈妈更是看不见了。因此,政府设计福利政策的时候就会以“男流”的思考模式进行而充满了“性别盲”(gender blind)。

从单亲妈妈的贫困逐渐延伸至单亲爸爸,“贫穷女性化”的现象若不加关注与改善,就会变成“贫穷男性化”以及“单亲家庭贫穷化”的社会现象。最后,女人贫穷问题不是个人的事,更关乎下一代也同样陷入贫穷循环的困境,最后发展至“贫穷年幼化”(juvenilization of poverty)的趋势。这样的贫穷恶性循环的现象,不是单亲妈妈本身所促成,而是其所面对的社会制度的差别待遇,以及所遭遇的社会大众的性别刻板印象所产生的。

看待单亲妈妈或“贫穷女性化”的现象,不仅仅只是妇女议题。它更关乎一个国家社会如何处理市场劳动、家庭与人口、性别平等、人民与教育的共同议题。一个社会能否提供一个友善的空间,让单亲家庭的父母立足,就视乎该社会是否有认真看待这些弱势群体的存在。

或许哪天要表扬单亲父母的时候,说辞不会是“某某某独自一手辛苦地把孩子栽培成人,这种坚毅的付出精神令人动容”,而是“某某某虽然是单亲,但同时获得社会给予的协助与友善,他/她是一个快乐的父/母亲”。

本文原刊于《光华日报》,2008年8月6日、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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