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26日星期日

生産医疗化

文/杨洁


春假回家的时候,与一位怀孕的中学同学碰面聊天。谈起准妈妈的心情,问她紧张吗?她的回答印象很深刻。“因为是第一胎,又龙凤胎,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不够力气,所以才要剖腹产。现在每天都很紧张,担心小孩还没到预产期就要出来,我怕根本没力气生,我真的怕会在家里生出来……”说完,她忍不住笑出来。“你有打算自然产?”“我本来是要自然产,可是知道是双胞胎,就没有信心了。剖腹产很贵,有考虑私人医院自然产,现在只能折衷去政府医院了。”“对自然产没信心?”“我很怕痛,担心生第一个出来的时候,已经用完力气了,我想一鼓作气一次还可以,第二次我没办法想像,没经验不敢冒险,所以就跟医生说我一定要剖腹,虽然我也听说剖腹的伤口比自然产恢复得更慢……”“一开始不考虑政府医院是因为?”“政府医院太多人,而且过程很粗鲁,你进去生小孩感觉不好,而且听说缝伤口就跟私人医院差很多……”另外一位同学也分享,自己第一胎在政府医院生之后,第二胎就拼命存钱借钱都要去私人医院生。她说:“去政府医院生小孩,好像生小孩机器……”
  
过去,妇女可以在家中生産。随着“医疗专业”知识体制扩展,家中生産进入医疗领域。现在,生産被划归为在医院进行是安全、专业且正当,反观在家生産变得高风险、不卫生……本地医疗界或妇产科医师认为过去在家中生産必须冒高风险的原因:一、产妇要临盆的时候,接生产婆才会来到家中接生,可能无法及时处理紧急状况;二、接生产婆没有任何胎儿与母体的测量仪器,因此无法准确判断生産状况;三、如果母体受到感染、大量出血,或胎儿窘迫症,传统接生产婆根本无法进行剖腹产与输血的动作,导致产妇延迟送医而面临生命威胁。讨论中更常以东马砂拉越与沙巴的偏远内陆区产妇延误送医而难产死为例。

但是,对于生産从家中到医院的转变,却鲜少论及孕妇在这个过程的身体化经验,反观经常以“医疗知识权威”,甚至“医疗便利考量”来思考生産过程。重新检视上述现在医界对传统接生产婆的批评,其实同样也应该参照回自身的医疗思考模式进行反思。

首先,针对现今妇产科推崇使用电子胎儿监视器(一种用来测试与记录胎儿在母体内的心脏跳动率,简称CTG),将之视为生産过程重要的仪器。但是,根据国外的研究,电子胎儿监视器对于产妇与胎儿的安全健康是否有助益,其实依然是个争议的议题。更大的可能其实是提高医院体制监控产妇身体情形的便利性。另外,由于必须“配合”CTG的配戴,因此产妇必须躺在床上,维持某固定的姿势,这对于产妇适时想按照自己的身体感觉来摆动调整姿势(舒缓阵痛)的时候,就会造成限制,且导致产妇身体的不舒适。若是缺乏对于本地妇女的生産与身体经验与CTG效用的探讨,而直接推行仪器的使用,就轻易陷入“科技是万能”的迷思。

另外,以东马偏远地区的产妇延迟送医为例,不尽然是因为在家生産的关系,这必须放置在当地医疗设施匮乏的因素来检视。当产妇必须花了7、8小时到市内诊所或医院,这间中的奔波劳碌甚至延误就医,都要质问政府如何解决偏远地方的医疗不足与交通设施不完善的问题。

反过来说,当偏远与内陆地方缺乏完善的医疗设施,为何不进一步考虑培训更多在地助产士来协助?以荷兰为例,大部分妇女生産选择助产士到家中接生,除非是高风险的生産过程或者剖腹产的时候,助产士就会协助产妇到妇产科医院进行生産。荷兰助产士训练已经发展成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应征作助产士的人必须接受四年的训练与实习,取得正式资格之后,就可以进行地区性的服务。在家分娩的方式,产妇不仅身处熟悉的环境,且拥有亲人的支持与鼓励。生産过程也较不受限医院较为制式化的规定,助产士根据产妇的身体状况而进行时间、空间的调整,让生産过程人性化、自然化。如果医疗设施无法驻入偏远地方,为何不尝试将传统接生産婆培养为在地助产士,来协助产妇生産?

当生産空间从家转移至医院,生産自然化进入医疗化体系,产妇生産“只能”进入医院才有保障,无论生産的方式、姿势都必须遵从医师的嘱咐与定义,这才符合“正规标准”的生産程序。但是,一旦“去身体化”的生産经验,对于产妇本身而言不仅会感觉自己像生小孩的机器,更可能丧失自己的自主性与尊严。因此,生産医疗化的议题讨论,除了应避免单元呈现医学专业的权威知识,应该重新考虑传统接生方式的可取之处,更应该纳入在地妇女的在地身体的知识与经验。

本文原刊于《光华日报》,2009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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