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3日星期五

性别启蒙

文/曾丽萍


中学时念女校,那时有一些学姐打扮得很男性化,头发剪得短短,和一般女生不太一样,大家叫她们tomboy。常常听到很多小道消息,比如某某和女朋友在厕所亲热,谁和谁分手,谁追谁之类的。虽然同性恋在学校是公开的秘密,但是保守的校方不曾安排过任何性别教育课程,帮助学生了解性取向的多元性。于是大家对于校内的同志族群,是抱着好奇又不愿接近的保留态度。那时的我实在搞不清女女关系到底意味着什么,老师不教,当年要接触同志电影或小说又何其困难,“同性恋”三个字,像是蒙着一层黑色面纱,充满诡异的神秘感。
 
中学毕业后到吉隆坡念传播学院,认识了一群活生生的同志朋友,才有了第一次的“性别启蒙”——什么是异性恋,什么是同性恋,开始从生活经验中去了解。可是,那时认识的同志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不能公开的恋人,不能分享的恋爱喜悦,大家都采取了心照不宣的方式,假装爱情从未发生过。因此,虽然“同性恋”的面纱是揭开了,但是揭开后看到的,是同志无望的未来。

到台湾留学后,因缘际会下到女书店打工,在女书店的短短半年,开启了人生最重要的性别意识。过往只从生活经验去了解同志,但女书店却引导我从理论层面去认识性别,让我对性别的认识有了理论的基础。

某次在书店和大家一起看“台湾性别平等教育协会”年会的录影,在年会上,世新性别所的学生表演了一场的变装秀,当大家看到性致勃勃,我却连问了好几次:“她/他是男是女?”最后书店的大姐瑛瑛不得不站起来向大家致歉,说女书店没把我教好。呵呵,不是因为我辨识能力差,而是根本无需分辨,明明就要颠覆性别二元,还抱着非男既女的观念,不被骂才怪。

关于性别展演和认同那么高深的事情,我还是小学生,学得不亦乐乎。某次专门出版女同志小说的集合出版社社长小玉到书店讲座,在座谈会快结束时问了一句:“你们还有什么要问帅T的吗?”我以为我听错了,小玉明明个儿小小,长发及肩,清秀可人,怎会是帅T?事后问在场的性平会赖大姐,她想也没想就说:“啊人家小玉是T认同啊。”终于,我大彻大悟了。

“T认同”不是陌生的词儿,但是要了解它的深意还真要经过多方面的了解。我刚到女书店打工,大家都把我归类为“T”。没错,我头发很短,穿着很中性,谈吐举止不温柔,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T耶。那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分类?为什么非P即T?那不是太狭窄吗?

后来,出现了一位自称是T,但外在无异于一般女生的前同事,她松动了我意识中“T”的刻板印象——原来“T”也可以长得很女人。又后来,出现了一位怎么看都是T,但她却不认为自己是,她觉得自己是男生,只不过错置了一个女生的身体,她的自我定位是“男性认同”。

我开始反思,我原以为的“T”,原来是一个框架,框架了所有被认为T该有的样子和气质。就好像从小被教导女生应该要柔弱、男生应该要刚强等等一样,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一回事。性别其实是可以自由想像的,“T”或“P”或任何什么都好,都是一种认同,一种自我探索之后的选择,没有特定的样子,也没有人可以为别人定位,只有自己有权力宣称自己的性取向或性身份。

当我们说尊重多元性别的时候,如果没有认识到性取向/性身份的自主权,没有了解到异性恋之外的性取向被压迫的事实,没有真正的反省异性恋霸权,那么所谓的尊重,也只是伪尊重。

比如,有人把自己定位在异性恋,她/他身边可能有一些同志朋友,她/他对这些朋友可能也很友善。这些异男异女看似对同志态度开明,但其实最怕人们挑战她/他们的异性恋宝座。当你问她/他赞不赞成同性恋?答案一定是“不反对,那是个人选择”。再问她/他会不会喜欢上同性,她/他马上会说“不可能”,若被同性追求更是避而远之。如果问说“同志婚姻该不该合法”,她/他可能会说:“这样人类不是绝种了?”

这些反应其实反映了隐匿于心的恐同心理,如果不是害怕,又何必急着撇清?若同志没有逾越异性恋霸权的强界,她/他看起来很能接受,但一旦逾越,她/他必固守着异性恋的优势位子不放,对同性恋这种政治不正确的性取向暗暗提防。

性平会的赖大姐和杨小姐,是我性别启蒙老师之一。两位姐姐有一个共同的特别之处,她们皆以没交过女朋友为憾。就她们看来,没有交过同性恋人,就好像头脑还有很大的开发使用空间,有必要来一次“脑部开发”以“物尽其用”。同性感情对她们来说是生命中未挖掘的领域,而这一块空白被认为能丰富生命的色彩。

当我们在讨论这话题,看着她们带点遗憾的表情,心里真的觉得她们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如果不是真正的了解到性别的流动性,不可能有那么宽阔的心胸。如果从来没有反省过异性恋霸权这回事,怎可以宣称你支持同志呢?

如同台湾国际劳工协会秘书长顾玉玲说的,站在优势的位子很容易,站在优势的位子然后说支持边缘也不难,难就难在,你要怎么舍得你的优势地位,走到边缘和他们站在一起?

台湾的性平运动走得比马来西亚快,如果不是在台湾领受了性别教育的洗礼,我想我没有办法像今天一样,能带着骄傲的语气说出同性恋三个字。其实没有骄傲的必要,骄傲是一种宣示,宣示没有人需要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自卑,也宣示同志正面积极的力量,而我希望这股力量能感染身边的同志朋友。

真希望马来西亚能拥有像女书店一样的空间。在那样的空间里,汇集了愿意奉献自己的力量,去打造一个性别平等社会的一群人。如果有人在这父权/异性恋霸权的社会里受了伤,他/她可以推开门,门内的人会用无比温暖的心怀来拥抱受伤的灵魂,并且让他/她在那里获得成长的力量。

我也许还不够强壮,但是我愿意伸出手,让这世界温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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