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9日星期五

解构黄明志与“FUCK”

文/曾丽萍


万人绿色集会2.0的余波,没想到竟是黄明志。声称要让更多人关注稀土问题的《美好的一天》,引来一些恶评,指他模糊焦点有之,指他搞种族对立有之,指他消费LYNAS有之。相挺者倒是简单多了,听了“爽”,黄明志“赞”。

在黄明志效应里,批评其粗俗,很快就会被反批“假道学”、“伪君子”。不过,我仍然执着于脏话,我冒着被批假道学的风险,执意认为脏话才是重点。

众说周知,黄明志喜欢“FUCK”,细数他“FUCK”过的有:发表种族言论的女校长Siti Inshan(呐!Namewee fuck racism Malaysia)、马来西亚前锋报(Namewee Fuck Utusan)、 国能公司(Namewee fuck TNB Malaysia)、以及这次的澳洲稀土厂(Namewee Fuck LYNAS)。如果黄明志带给了我们什么,那就是,我们必须认真理解这个字:“FUCK”。

“FUCK”!“干”也
FUCK,中译“干”(下文一律延用华文),骂人的话,没有明确对像纯发泄时骂单字,比如等KTM等了一个小时,心里骂声“干”。若有明确的对像,像和人吵架,这时候最常用的脏话,就是“干你娘”或“Fuck you”。“干”,有阳具穿刺的意涵,却不能简单理解为性交。台湾学者林芳玫在〈走出干与被干的僵局——女性主义对色情媒介的争议〉一文中指出,“‘干’不是性交,也不是做爱。……‘干’这个字是建立在不平等权力关系中的宰制称霸现象。……‘干’的本质因此是政治行为,其目的在于侮辱和斯压。”是的,“干”内含一种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干”者有权,被“干”者受斯压。骂“干”,最大的功能就是让骂人者坐进“干”提供的权力优位,将被骂者贬于下位,两者因而形成一种假想的宰制关系。称之为假想应不为过,“干”一声之后,被骂者深感被侮辱,骂人者非常爽,目的至此已尽,两人真正的社会位阶没有任何改变,比如:TNB还是掌握电能的老大,黄明志还是乖乖光顾TNB。所以,“干”作为一个脏话,其实提供的是心理满足,亦可称迅速坚硬勃起的心理满足。

因为,作为动词的“干”,具象化来说就是阳具穿刺的性交动作,在这种模式里,主动者是拥有阳具的男人,被穿刺者主要是拥有阴道的女人,或者像女人(或被女人化)的男人。换言之,“干”是阳具中心的,勃起的阳具优于去势的阳具,能“干”者优于被“干”者,因而,男人优于女人。

说穿了,“干”是父权的,父权是压迫人的体系,骂“干”的心理满足来自压迫所获取的权力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是“干你娘”,不是“干你爸”?“干你娘”即收侮辱人的效果,也不挑战父权,因为在父权意识里,女人本来就是“被干”的。“干你爸”却暗指同性恋关系,骂者成了父权所不许的同志,不但挑战了男尊女卑的父权价值,更有自取其“辱”的反效果。

脏话是弱者对自己的愤怒
脏话是父权的话语,起巩固父权文化之效。但如果就此论定说脏话即是维护父权,就看不到影响个人的父权体制如何运作,以及说脏话的行为有着怎样的社会学意涵。所以,我们必须进一步探问的是:为什么黄明志爱说脏话?而且喜欢骂“干”?为什么黄明志“干”,粉丝们会感觉到“爽”?我们不能简单称其幼稚或肤浅,事实上,黄明志的“干”以及粉丝的“爽”,与我们息息相关。

据称学者杭士基曾说过这句话:“脏话是弱者对自己的愤怒”。这句话要如何理解呢?蔡佩在〈从污化女性脏话看父权在语言使用的权力展现〉一文中就指出,“从情感宣泄的角度来看脏话,脏话应是在说话者受到压迫,心中十分不悦,又碍于情势无法以正当方式反击优势秩序或情境,转而透过反抗的反语言方式,咒骂优势对象或霸权秩序,来弥补情势或心理上的弱势。”霸权体制和父权体系其实分享着同样的逻辑——划分强者和弱者,强者掌握权力,弱者受压迫。不同的是,父权的弱者是女人,而霸权的弱者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霸权受压迫的痛苦通过说脏话的意淫来弥补,而弥补的同时又免不了自怨,说脏话的心情原来极矛盾。至此,我们大概稍稍能理解黄明志爱说脏话的心情。

以此类推,骂“干”者藉由想像一根硬挺而无坚不摧的阳具来达到快感,恰恰反映的是被去势的恐惧和焦虑,姑且称为阉割恐惧。根据精神分析大师佛洛依德的说法,小男生在成长的过程中,会经历“阉割恐惧”的转化阶段。小男生在人生初期与母亲紧密依存并爱恋着母亲,佛氏称之为“伊底帕斯情结”。当小男生经历了阴茎刺激带来的快感,了解了阴茎的“珍贵”,再看到女生的性器官——没有小鸡鸡,就会害怕小鸡鸡被割掉,变得和女生一样。在阉割恐惧作用下,小男生进而从爱恋母亲转为认同父亲,并内化父亲的权威,以求获得父的认同。自此,“伊底帕斯情结”解除,男生顺利地发展成认同父权的异性恋男人,并在成大后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当然,阉割恐惧并不会随着男孩长大而消失,在父权意识里,阳具是权力的象征,亦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男人恐惧阳具被阉割,因为没有阳具的男人不是男人,他被降为去势的太监,地位和女人一样。因此,要得到父的认同,就得证明阳具功能正常,能“干”。至此,我们就更能理解黄明志爱“干”的目的。

他的国家不爱他
在父权体系里,“父”象征权力,具多重意象,从亲生的父、宗族的父到国家统治者,皆居父位,因此,威权和父权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从黄明志选择的议题和喊话的对象,不难发现,他的生父和宗父皆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国家,也就是《Negarakuku》第一句歌词:“我爱我的国家,有国才有家”的国家。

2007年,黄明志一首《Negarakuku》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饶舌”了马来西亚华人长久的创痛:不平等的种族政策、贪污无效率的政府、长期被打压的华教问题、“我爱我的国家可国家爱我吗”的孤儿心情。在威权统制五十年的马来西亚,华人深感弱势,因此许多人说,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也反映了“我们”的现实,他的宣泄,刚好对了我们的kimochi。

《Negarakuku》之后,《丘老师ABC时间》继续控诉华语被边缘的愤慨,《呐!》则继续反击种族主义。不难发现,黄明志留台时期及归国初期的作品,表达的愤怒和不满是马来西亚华人长期累积的情绪。他直白敢言,疏导了华人的郁闷,无奈他常常骂错人,模糊了焦点,甚至误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如用充满种族主义的语言回击种族主义,让人哭笑不得。

微妙的是,过后逐步打入主流市场的黄明志开始转变。在《我要见首相》一片中,他言明支持1 Malaysia,并且姿态很低、语气很软当然没骂一句脏话。在最新的《Fuck Lynas》里,他直接跳过了当权者,去干了一个“他者”(澳洲稀土公司),稀土议题成了两国人民之争,国阵政府一边纳凉去。

从早期的愤怒到现在的“收敛”,可以归纳出他执迷于“干”的三个理由:一、他不获“父”的认同,内心非常焦虑,需要宣泄;二、他生气掌控权力的“父”,也生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拥有“父”的权力,因此需要通过“干”寻求权力感;三、他企图证明自己能“干”以获得“父”的认同。
由是,父权内化在他心理,他的愤怒和反叛,不过是为了讨爱。

拆解父权1.0
我不想单单批评黄明志而忽视他身处的社会以及孕育他的文化。黄明志的阉割恐惧不是他个人的问题,是华社被种族政策去势后长期积累的集体创伤,是渴望认同又不被认同、恋父又恨父的矛盾心理(结果,国家不爱我,我创造一个“父”来爱)。这种心理一向隐晦羞惭,不太能说出来,黄明志莽撞揭露,引来“败坏五千年中华文化”一骂,算客气了。

他用自己的浅薄,引出我们内心的小孩,也是一种贡献。在不屑黄明志的同时,我们是时候面对内心的恋父情结,反思父权对我们的影响。正如基进女性主义者所言,父权才是压迫的根源,如果没有看见威权背后的父权逻辑,如何有效反抗威权?感谢黄明志作为我们的反面教材:反思压迫,不能用父权的语言;挑战威权,不能复制父权的手段;追求公平正义,何须父爱?

“干”无以成大事,我们必须走得更远,打倒威权就从解构父权开始吧。318大游行,期待妳/你的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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